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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流老人的春天

台南鹽水一對老夫妻，日前疑似因不願住老人院，夫殺死妻再服毒亡。台灣已正式邁入高齡社會，但許多老人視住老人院為不幸，不少人視送父母住老人院為不孝，長照政策無法落實，安養院環境無從改善，未來只會有更多長者自甘成為「下流老人」，形成社會的沉重負擔。

記得我還在念大三時，阿嬤骨癌末期，曾來我家住過一陣子。她早前與大伯同住在老公寓，白天由看護照護起居，晚上由她的3個兒子：我大伯、我父親、小叔，按天排班，輪流陪伴。但3個大男人動作粗魯，加上年紀都已超過60，阿嬤又堅持到廁所如廁，半夜醒來，老兒子們睡眼惺忪地背起老母親，經過那道窄門，總要「卡門」一番，老人家豈堪這麼一卡，身上瘀青、挫傷多處，叫苦連天，不明究裡的人，還以為她受到虐待。

後來阿嬤輾轉來我家住，記得某日，母親正在煮飯，老爸外出，阿嬤卻要上大號，於是就由我這個孫兒代勞，我將阿嬤抱到馬桶上如廁，之後再幫她換上成人紙尿布。過程中，阿嬤彆彆扭扭的，像受了委曲一樣，後來竟然淚流滿面，那時我不太明白，我如此小心翼翼地伺候著，也沒有任何不悅的表情，想不通到底是哪裡怠慢了？

後來姑媽來探訪，問她，她才跟我說，我這樣做，夠孝順了，但卻讓阿嬤感到不好意思，一來不忍自己的孫兒做這樣卑微的事，再者我又是大男孩，在老人家的觀念裡，是不讓男孩做這些事的。那年阿嬤已87歲，行動雖不便，頭腦卻清楚得很，即使歷經再多苦難，也不堪自己老醜的病體被孫兒瞧見，那是她最後的一點尊嚴。這點真的是我疏忽了，雖然當時想的只是盡一個孫兒棉薄的孝心。

等到我自己有了孩子，為孩子把屎把尿，洗澡換衣，過程中總有一種玩遊戲的滿足感，嘴上也許叨念著，但望著孩子的笑容，卻是滿心歡喜；相較於伺候病者或老人家，面對的是巨大卻羸弱的身軀，總是滿面愁容，照顧起來，心境自是大不同。足見能盡孝道者，必有過人之處，照顧一天容易，照顧兩、三年乃至十年，誰能吃得消？就算生活起居能面面俱到，老人家的心往往難以討好，除非你是天生老萊子。

日本社會學者藤田孝典提出「下流老人」一詞，表示現代人即使擁有穩定收入，到老也可能成為三餐不繼、貧病交迫、無人聞問的下流老人。為政者也許該自問，會怎樣對待家中的長者？一般人也應自問，希望別人怎樣善待你的家人？更該問自己，可曾照顧過自家長者一天？老人照護問題不能依賴子女的孝心及良心，政策設計、老人院所規畫，乃至照護人員的訓練，若能基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將心比心，下流老人就可能擁有春天。

(中國時報)2016年08月25日 邱祖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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